第8章 陶复庐(2/2)
尹信默然,沉郁垂首。
少姝笑着在他肩上一搭,拈起脚,凑到门上那对铜色泛青的铺首前,以哄撮口吻轻说道:“铺首看看,我是少姝。”
尹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对额部似山尖,敞嘴八齿的兽面,仿佛真的听到了,外撇的阔耳颤动起来,两道宽大的粗眉些微抖了抖,鼓突的双目与少姝的笑眼对视半刻,只听“咔嗒”一响,门闩应声而开。
少姝斜睨同伴一眼,示意他跟随进门,“舅舅出去了,咱们先到客堂稍坐吧。”
尹信犹自满脸不可思议,频频回首那渐阖的院门,问道:“小姐,这也是你边看边会的吗?”
少姝知他说的什么,不以为意,只随口答到:“这有什么,它们只是认得我。舅舅在时,门洞大开,也用不着它们。”
“若是它们不认得的人来了,会怎么样?”想到到那辅首面目狰狞的活动之状,尹信心中隐隐悸动。
“能怎么样?自然是进不来喽!”
尹信赶紧跟上少姝,他初来乍到,眼见思大夫院落与山中人家相仿,却胜在敞阔,杏、桃等果树错落有致,当中也围了一畦青绿菜地,还有数只散养的白鹤盘桓低飞,见了少姝,不断振翅欢鸣。
客堂门前,立着约一丈见方的玲珑假山,假山通体棕红,凿刻的奇峰异洞中长满藤萝草叶,藓苔遍布,有扑鼻异香。
“好家伙,这块吸水石真大哎!”尹信定睛细看,连连赞道,“有些年的样子。”
要知道这石材,可是洪山山体中特有的。
“是有些年头了,舅舅称它为‘珊瑚石’,他说很久很久以前,咱们这山下是片定阳湖,湖底的珊瑚在水退后,埋入了地下,久经岁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只道它石质软易吸水,能长花草,没想到,和定阳湖还有渊源。”尹信走近了,“小姐你看,这石上真有叶片的痕迹呢,想必就是‘变身’之前的水草了吧?”
“大约如此,人们惯叫它做‘假山’,其实是‘真山’才对。别的假山虽极力模仿山上土质,但表面板结,实在不像。”
“瞧这成片垂挂的天胡荽都结实了。”尹信忍不住上手,碰触那些累坠可爱的心形果粒,又指着山石脚上成簇的漆姑草叫道,“这花倒是小巧,星星点点。”
少姝一径走向客堂,招呼尹信跟上,不忘提点道:“舅舅最爱这片异草青绿,时鲜花红却是不待见的,尤其是火红。”
二人步入客堂,只见四面雪白,如同新砌的粉壁上空无一物,雪洞一般,单靠西壁立了排瘦竹书架,磊着半新不旧的书帙,中间的乌木几案上焚香袅袅,东首置了张琴并一册摊开的书,陈设家用古朴显旧,却不失大气。
少姝在几案旁坐下,捡起那本青紫封面的书册翻阅起来。
尹信虽不认得上面“天书”般的字符,也知道是本琴谱,在郭宅,当老爷公子诸人抚琴时,身旁常放着和它一样的书。
“三日不练,手生荆棘,”少姝抚额笑过,手指落到琴上轻轻试按,“你这耳朵可能要受些罪喽。”
尹信心中并不这么想,他在侧搁置好竹篮,憨笑站定,准备洗耳恭听。
琴声在低沉中初起,随着少姝在指尖推揉加力,渐次顿挫激昂,气血慷慨。
从没听过这曲目,尹信一怔,不由双眉翘起,原来,琴弦也能效仿金石之声。
曲毕,尹信开口:“这琴曲听来,有股戈矛杀伐之气,听得人热血上涌。”
少姝双眸湛亮,眼带笑意,看来尽管指法欠缺火候,但已有人能听出她的琴音大旨了,不禁连连点头:“正是《聂政刺侠累》。”
听到“聂政”二字,尹信脸上即刻焕出难言的神彩:“昔日,韩国大夫严仲子受丞相侠累迫害,流亡他国,与魏国侠士聂政引为知已,聂母辞世后,严仲子亲执子礼助友葬母,聂政感激在心,只身去韩国为恩人报仇,以白虹贯日之长剑刺入侠累胸膛,难逃追捕重围之际,为了不露身份,以剑尖划破面颊,自尽而死。”
少姝亦动容,叹道:“吴有专诸鱼腹藏剑,晋有豫让剑击仇衣,燕有荆轲图穷匕见,还有这孝义节烈的聂政,均是以命图报恩遇的侠士,真正可悲可泣。”
“知交之谊,在生为义在死为勇,在侠士眼中,便值得以命相抵。”
“好个在生为义!”不知何时,思霄已立于门前,显然听到了他们方才的品评,面露赞赏之色。
尹信看见,疾步迎至门前来施礼。
少姝忙起身让坐:“舅舅回来了,我们刚好等了一曲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