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满朝文武不敢言,我嬴成蟜敢!(2/2)
“你会是一个好王,会带着秦国走向更远。
“但就算你统一了天下,太史令西史秉书也不会记载你是大父传位,顺利继承。”
嬴成蟜两腿颤抖,一点一点站起身。
秦子楚弯下的腰缓缓直立,就像是被次子顶起来。
嬴成蟜擦了一下下巴,舔着鲜血。
“秦孝文王之死,太史令不会如你所愿写上病死两个字。
“而是暴毙,存疑。
“或者,太子秦子楚弑其父,弑其君!”
秦子楚猛吸一口呼吸,站直身体。
闭上双眼,睁开的同时长出一口气,大喝道:
“嬴成蟜!”
腿打着哆嗦,因腹中疼痛,而站立不稳的少年大张血口。
“请王上称公子成蟜!”
两人都大口喘气,盯看半晌。
蟜蟜蟜蟜~!
空旷的静泉宫中,“蟜”字回响不停,音浪自四面八方冲向秦子楚。
秦子楚抬起一只颤抖不停的手臂,指着次子,歪低着头,声线粗重。
“成蟜,你到底想做甚!”
嬴成蟜望着眼前抖动指尖,想到了响尾蛇的尾尖。
一张口,血又从嘴角留下。
“王上想要做甚”
秦子楚望着次子仇恨眼神,浑身无力,强撑着站立不倒,手臂垂下而不自知。
嬴成蟜扒着棺木,最后看了一眼气色极佳的大父。
再看到大父嘴角那抹微笑,他不再那么心痛。
[大父是听到我为他发声,为他出头而笑。]
他鞋底落地,双腿打着颤,身子摇晃好像随时都能摔在地上,向宫门外踽踽而行。
“王上若是不杀我,我可就要去外面宣扬王上弑父弑君的壮举了。”
“成蟜!”秦子楚对着次子背影高喊,闭上眼眸:“不要逼我。”
“逼你”
嬴成蟜止步,缓缓转身,看着秦子楚睁开双眼。
父子对视。
嬴成蟜分毫不让,拖着两条好似不是自己的腿,忍着腹部剧痛,一步步走进。
“我逼你
“你杀了我的大父!最宠爱我最疼爱我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的大父!
“你们只想让我读书!让我练武!
“只管将你们的想法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变成你们想要的人!成为秦国的王!”
似乎是喊的太大声,消耗了太多的力气。
嬴成蟜站立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拄着地。
“你们根本不在意我是怎么想的!根本不在意我到底想不想当秦王!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
“只有大父会说不学不学,甚也不学!会考虑我的感受!让我做我自己!
“而你却杀了我的大父!”
秦子楚目光一凝,焦点汇聚,力量重回己身。
“神童这两个字,就是你忤逆我,认定我不会杀你的底气吗”
“呸!”
嬴成蟜吐出一口血,吃力地站起来。
“要不是你引着曾祖王父过来,我会暴露吗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被迫表现出我是神童吗
“神童这两个字,我他母的早就烦了!”
言罢,嬴成蟜转过身,向着外面走,身子摇晃欲倒。
他没看到。
在他身后,秦子楚身子前后摇晃两下,向前倾去。
少常侍嬴白适时搀住太子手臂。
太子又前后摇晃两次,方才勉强站稳。
嬴白捉住太子另一只手,抓着太子两手,带着太子转身。
待太子转身后,她站在太子身后一侧。
左手搀着近侧的太子小臂,右手扶着远侧的太子小臂。
太子前倾着身子,佝偻着腰背,将要行步。
嬴白右手松开,将自己右小臂架在太子左小臂下,给太子以支点。
双手大力握着太子的左手,搀着太子行走。
太子迈步,每一步都异常缓慢,又极为沉重,似乎全身的力量体重都集中在踏下去的一脚上。
他只行两步,便回头去望。
那个小身影用手捂着肚子,倔强的挪动身体,一声疼也没喊过。
挪的比他还要慢,挪了四五步不赶他一步,一直不回头。
落针可闻的静泉宫,少年拖地行走的“沙沙”声极为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秦子楚回身,继续行走,走到秦王柱的棺木前。
他左臂上抡后甩,甩开少常侍嬴白。
摇晃着身子,双手抓着棺木边缘,用力下压。
借着这个力道,翻转过身体,靠在秦王柱的沉重棺木上。
他的后背靠着梓宫,距离父王只有一块木板的距离。
看着那个死不吭声,咬着牙拖行,从小就倔强偏执到要命的小身影。
这是他的小儿子。
一个舍弃奢华宫殿、高贵身份、显赫地位、钟鸣、鼎食,一切的一切,包括性命。
只为给他的大父,说两句话。
秦子楚带锐士包围北宫咸阳宫的事太大,参与的人太多,根本瞒不住,他也没想瞒。
一切也正如他和门客吕不韦所料。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对死在咸阳宫的王上死因表示怀疑,说出一句话。
他们算漏的,只有一个嬴成蟜。
秦子楚气若游丝。
“与夭夭无关。
“我为何没想到,他自小就是神童。
“他虽然太冲动,当不得王,但他极类我,就是我秦子楚的种!
“能成大事者,必有执。
“他一直有执,只是和我想的不一样……”
他秦子楚从一个质子,顶着好些人的不看好,必要为王,是极大的偏执。
那次子嬴成蟜从秦国神童,顶着几乎所有人的看好,就是不学习,不愿为王,就不是偏执了
儿子和他选择不同,但都没有长成他人心中的模样,都只做了自己。
想通的秦子楚连连大口喘气,胸膛上下起伏,脑袋微微垂下。
他一手扶着棺木,闭嘴,皱鼻,咬牙,身子前倾。
对着那个死不回头,费力挪动的小身影伸出手,张开五指。
他张开嘴,想要唤住次子,想要叫一声成蟜。
张嘴的一刹那,好容易积攒的力量全从口中泄掉,他身子擦着梓宫就要坐在地上。
少常侍急忙迎上,肩膀顶在太子腋下,托起太子。
太子眼睛望着次子背影,手臂抬起来,颤抖着点指。
吃力昂起下巴,在贴近的嬴白耳边,虚弱地道:
“拿下他,下,咸阳狱,地下,三层。”
嬴白含泪颔首。
“唯。”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太子秦子楚下王诏:
【封禁成蟜宫,下嬴成蟜入咸阳狱。】
【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探视。】
甘泉宫。
秦子楚下马车,座架依旧是那辆外表奢华,内里简陋的驷马高车。
宦官通传过后,他迈步踏入甘泉宫前室。
见到华阳王后,如同没出征之前一样,先行行礼拜见,礼节一丝不苟。
“儿臣拜见母后。”
华阳王后坐在椅子上,“嗯”了一声。
“太子不在静泉宫陪着王上,来孤这甘泉宫做甚想与孤一块抱头痛哭乎”
秦子楚未经王后点头,坐在了王后对面的椅子上。
这个动作引得王后多看了一眼,但也没有多说话。
打完仗、逼了宫要是没变化,那这仗不是白打了宫不是白逼了
一众习惯太子对王后恭敬的内侍,表现更是不堪,个个脸上多了几分谄媚。
太子携灭国大胜之势而归,还听到了等于王上已薨的静泉宫三个字。
那太子就是秦王,谁敢不恭敬
太子眼睛看了一眼茶壶,立刻有一名眼尖宫女给其倒水斟茶。
太子满意点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
“今朝十二月二十三。
“母后想要我守孝到明年十月初一,在这十个月独揽大权,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羋不鸣冷着脸,发出一声冷笑。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静泉宫登基便是。反正孤这个王后去与不去,对你都无关紧要。”
秦子楚摇摇头,诚恳道:
“母后想要架空我,我却从未想过架空母后。
“我们母子这三个月共同处理朝政,不是相处的很好吗我很需要母后的指点。
“我为王,母后为太后,继续辅政,何如”
羋不鸣眼有异色,没说话,端起身前喝了半盏茶的茶杯,借着喝茶掩饰。
秦子楚胸有成竹。
没反对,就说明事情已经成了。
两人都不想撕破脸,两败俱伤,这就是唯一的结果。
果不其然。
羋不鸣放下茶杯,面色有所缓和,开始和秦子楚商议细节。
两人正说着话,穿着鲜艳红楚衣,有如精灵一般的芈凰跑了进来,钻到羋不鸣怀里。
小手挡着嘴巴,在羋不鸣耳边叽叽咕咕,大眼睛一直滴溜溜地看着秦子楚。
秦子楚心有不好预感。
小女娃说话声音很小,但他好像零星听见了“成蟜”两个字……
[不可能,羋不鸣不可能为这竖子出头!]
[这竖子可是把羋不鸣和狗并列,还把羋不鸣唯一兄长华阳不飞打的头破血流。]
[王已薨,羋不鸣怎可能为这竖子而开罪我,是我想多了。]
片刻后,太子秦子楚被赶出甘泉宫。
甘泉宫门关上之前,华阳王后羋不鸣声音自中传出。
响亮、清脆、坚定。
“不放成蟜!甚事休提!万事休说!”
【注1:掩耳盗铃出自《吕氏春秋》,这则寓言说的是春秋时候的事。吕不韦不是一个人编撰但我《吕氏春秋》,是收集故事,加三千门客共编。很可能《吕氏春秋》前就有掩耳盗铃这个故事,所以在这里出现这个成语非笔者笔误。】